【双玄】此心无渡（三十一）-飞花不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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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海之上，时不时有滔天巨浪起，犹如平地起了巍峨高墙，冲天水龙肆虐狂啸，却又转瞬崩溃倾塌。天边爬过苍雷森森，云层厚重翻涌，电光雪亮，乌云盖顶。海面上无可落足，唯一艘崭新的大船破开骇浪惊涛，飞速向大海深处驶去，在电闪雷鸣中开辟了一条道路。

船身沿途晃动不已，师青玄凡人之躯，脸色已是一片青白，却强自压下不适，哑声问：“裴将军，还可以再快一点么？ ”

裴茗却道：“这船烧法力，已经是最快了。”

说话未落，天边猛地一道惊雷降下，击在海面。一整片海水通了闪电，滋滋发亮，变成了荧碧色，仿佛一块巨大的心脏忽然跳动起来、呼吸起来。那景象甚为壮观，也极是骇人。与此同时，船身猛地一震，从托天巨浪头端跌落，鬼王适时地捞了师青玄一把，低喝道：“小心!”

颠簸愈见激烈，闪电受法力之源吸引，道道劈向船身，避无可避，就连几位武神也倍觉吃力，如此情境，显已是逐渐逼至风暴和巨浪的中心。泼天雨幕无极，鬼王猛一抬头，果然在冲天的水浪当中，看到了衣袍猎猎、结着斗字手印的师无渡。

他还是一袭白衣湛然，眉宇间戾气深锁，显得尤为狠绝，水师扇卷起的水龙如雷霆万钧，一身的清冷，一身的桀骜，他的身形虽然还压在大浪之上，却似乎心神不宁，压的并不稳。那些猖狂的水龙时不时便瞅准机会靠近，伺机要将他吞噬入腹，好几次都是险险避过。

“哥！”师青玄出声唤他。

师无渡蓦地睁开了双眼，远远地便瞧见了他，短暂地一喜之后，神色瞬间转为严厉：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
“哥，我......”他好似还有一肚子的话还要同他说，真到了跟前，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师无渡却好似并无闲暇与他多言，说话间，又是七八条水龙席卷而来，道道逼近绕着他身前，师无渡眉心一凛，手印突变，周身法场巨震，一直围着他打转的水龙瞬间被击溃，化为满天大雨，噼里啪啦落下来。

师青玄心中焦急，再要喊裴将军驱船向前，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再靠近半分，那法场周围仿佛震出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将他们阻隔在外。

九霄之外，远远地传来一阵亘古绵长的聆音，任谁都能听出，天劫已至最凶险的一境了。师无渡回身看了他一眼，转而迎上那道天劫，水横天从来不惧与命相争，天不渡我，我自渡。那一瞬师青玄忽地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极远极深的恐惧，他几乎是无法自抑地双膝一软，跪倒在这泼天大雨中，跪倒在这永不醒来的迷梦里。

我愿倾其所有，来将你，挽留。

然岁月已至尽头，无可，回首。

哥，我求你，别，离开。这一声已不是从齿唇中发出，而是挟着被尘封的前尘过往，无所不入地席卷而来。

这一声太痛了。

“师青玄！”觉察到识海的巨震，鬼王的瞳孔骤然一缩，他的身侧不知何时已然空了。周遭事物飞快地褪去，涛声静了，风声止了，而天下之间，也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。

师无渡的身形已然被大浪吞没，而那道淡清色的身影，正摇摇欲垂地立于云端，以一种孤生一注的姿态向着风暴中心飞身而去。

这一道天劫落在身上，就算是百年修为的神官，怕是也免不了灰飞烟灭了，更遑论修为失尽的凡人了。

他要以身饲那结局。

这念头一出，黑水鬼王周身血液都凝滞了，那一刻他仿若被扼住了神魂，顾不得仇恨，也顾不得痛苦了。

——血雨探花，如果梦境之主在梦境里身死，那会怎么样？

——那就不太好了呢，大约相当于自毁神识，有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。

“师青玄，你别过去！“冷雨凄风扑面，黑衣鬼王一步踏出，隽冷的眉目在长夜中模糊不清： “那不是你哥。”

千钧一发之际，腰身被一双有力的双臂缚住，身子腾空而起，师青玄愣了一下，旋即反应过来开始拼命地挣扎，两腿乱蹬：“明兄！你拦我做什么，那是我哥！我哥啊！”

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那禁制，师青玄急得哭了出来，声调都变了：“明兄！！！”

“我说，那不是你哥，你哥已经死了！” 那双手强硬地，不容拒绝地扳过他的肩胛，迫使他迎上宛若寒潭的双瞳：“师青玄，你看着我，好好回想一下我是谁！”

寒露夜，眼前人，心间事，故梦里。

泪眼朦胧之中，师青玄看向“明仪”—— 他整个人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。每看一眼，这种变化就多出一分。那张原本就雪白的脸更加苍白了，全无血色，眉峰更为锐利，眉眼的轮廓更为深邃，当然，也更为阴郁了。原本朴素的黑袍衣摆，也悄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生出了细线绣成的水波暗纹，脸虽然大致还是原来那张脸，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了。

“你是..........”又是一声惊雷划过夜空，直映得半边天幕亮如白昼，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角落的记忆纷至杳来，师青玄牙关紧咬，浑身发颤，从嗓眼里挤出一个名字： “你是.......贺，玄.....”

“贺玄”这个名字一出，那漫天雷雨突然止歇了，师青玄不再挣扎，定定望着他，神情不知道是悲是喜，眼中却有泪滚落下来。

下一刻，那暗色天幕化作漫天星子，片片溃散，梦境散成千万缕，分崩离析。